一个留守女人的快乐与哀愁

一个留守女人的快乐与哀愁

　　她叫阿晶，是通过《情感廊》的QQ而联系上笔者的，刚一加为好友，阿晶就说：“可以跟我聊一下吗?也许我的故事在江门侨乡很有代表性。”阿晶说她今年38岁，22岁从湖北来到新会工作，嫁给一个本地男人，成了外来媳妇，婚后不久丈夫就出国了，阿晶成了留守女人。

　　而他们的儿子，在她丈夫出国半年后出生。

　　此后，阿晶便承担起照顾公公婆婆、儿子的重任。“婚后跟公公婆婆住在一起，我才发现，公公烟酒不离手、婆婆非常懒惰，而我老公因担心我不善待他父母，有钱都是直接寄给他父亲的;我老公从来也没有打算过让我出国，他娶我就是让我照顾他父母的;出国有10年了，他从来没有回来过，他在外面的生活怎样，我知道得很少;他每次打电话回来，婆婆都添油加醋说我的坏话，他听完就在电话里面骂我……”阿晶为此觉得非常委屈。

　　虽然本版在2009、2010年间已经进行过“留守女人的苦与乐”系列报道，但在侨乡，还有很多留守女人，她们在照顾老人、抚养孩子、等待与丈夫团聚的过程中，每个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快乐与哀愁……

一个留守女人的快乐与哀愁

　　A　她

　　他天天等在门口

　　我真的很感动

　　我来新会工作已经有16年了，刚来的时候，并非心甘情愿。

　　我是湖北人，大专文凭。毕业后有一段时间在武汉工作，工作很差，待遇不好，我专业不对口，也入不了武汉户口。那时我交了一个男朋友，他老家在湖南湘西。我们感情还不错，但遭到我父母的反对，他们嫌我男朋友家里太穷，天天打电话劝我，还托在新会的老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份在事业单位的工作，待遇很好。拗不过父母，我答应先过来试试。

　　来到新会不久，男朋友就提出分手了。

　　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

　　真正接触了本地人，我才发觉很多人都看不起外地人，尤其是我们这种讲普通话的“北妹”，也许认为我是来跟他们抢饭碗的吧。经常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文凭不高，又不漂亮，单位大老远的找个这样的人来丢人现眼!我这人天生一股不服输的性格，人家看不起我，我偏偏要在他们面前活得好好的。于是我玩命地工作，一天24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在办公室钻研业务，我的努力和工作成绩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慢慢地，说我闲话的人开始少了。

　　虽然同事接受了我，但要想在这里找到一个各方面条件不错、父母又接受我这个“北妹”的男朋友，实在很难。去相亲的机会不少，但都不成功。

　　直到2000年年底，我在一个饭局中认识了现在的老公。那时他31岁，我27岁，我的朋友跟他的朋友相亲，我们是作为陪衬而认识的。

一个留守女人的快乐与哀愁

　　我老公当时的条件一般，做着一点倒买倒卖的小生意，赚钱靠的是嘴皮子功夫，他的家庭条件也一般，但是他的伯伯和姑妈都在南美洲的一个小国，他有机会出国，申请了10年，只是一直没批下来。

　　当天吃完晚饭后，他就打电话给我了。由于我对他印象一般，所以当时是出于礼貌，跟他聊了七八分钟，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然后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第十天，他每天都打一两个电话问候我，邀请我出去吃饭。到了第十一天，正好是星期六，我单位周末是不开饭的，我平时这个时候都自己做饭，正巧那天感冒不想做，就出去想买点吃的，刚出门口就见到他站着，说，他在等我，带我出去吃饭，他知道我们单位周末不开饭。

　　我很感动，就跟他好了。

　　没几天，他就将跟我交往、我是一个“北妹”的情况如实告诉了他的父母，难得的是，他的父母没有反对我们来往，还要他多关心我!他家住在会城郊区，他的父母都是普通农民，他们的态度令我很感动。

　　2001年春节，我回老家，他一天打几个电话问候我，我父母因此觉得他是个可以依靠的人，可以放心地让我嫁给他。春节回来上班后，我就拜访了他的父母，他的父母按照当地风俗习惯，隆重地接待了我，还给了我红包，他的父亲兄弟姐妹有五个，他的那些叔叔婶婶也给我包了红包。

　　我记得，当时他的父亲当着众人的面，对他说：“这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女孩，你要是错过了，你就会后悔一生!”我听了这话非常非常感动。

　　2001年2月底，我们同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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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婆婆

　　每天带孩子

　　我累死了

　　我老公当时有个伯伯和姑妈在南美洲的一个小国，看到他成家了，又开始着手申请他移民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凑巧，这次居然非常顺利地办好了所有的手续，加上签证，连半年都不到!大家都认为我是旺夫的。

　　我是2001年6月份怀孕的，他2001年10月份就出国了。在他出国前，我们去登记结婚了，但没有摆酒，他父母说他出国之前那段时间挑不出好日子。

　　2002年，我们的儿子出生了。

　　老公出国前，我一直住单位宿舍，直到老公出国后，我才搬去跟公公婆婆住。

　　到真正住在一起了，我才发现，公公是个烟酒不离手的人，婆婆连做家务都嫌辛苦，这在农村妇女中真是太少见了!

　　跟这样的老人家生活，摩擦在所难免。尤其在生孩子的那段时间，令我终生难忘。

　　我生孩子的时候把母亲叫了来陪我，婆婆说没必要，幸亏我没听她的话，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记得当时我已经在医院痛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需要剖宫，我被推进手术室时，婆婆和她的女儿——也就是老公的姐姐去了逛街!一直到我剖腹产回到病房，过了好久她们才回来。

一个留守女人的快乐与哀愁

　　剖腹产要家属签名，而我妈妈听不懂会城话，到处找我婆婆两母女，就是找不到!我妈妈当时就急哭了，没办法，我叫妈妈和我一起签名。生完孩子后，婆婆只在医院过了一晚就回家了，直到我出院都没有出现过。

　　出院后，我妈妈就回湖北了。像很多初生婴儿一样，我儿子两三个小时就要吃一次奶，不及时喂就哭，一哭起来就震天响，睡觉是日夜颠倒，这时候，我婆婆会假惺惺地出来问一下，但不会动手帮忙，到了白天她又到处说她晚上如何如何忙，孙子吵得她睡不着觉……无奈，我只好打电话把刚回到湖北的妈妈又叫了过来。

　　我老公打电话回来，她却说我懒，不会带孩子，把她累死了!她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妈妈已经开始学会城话了，婆婆向我老公告状的话，我妈妈基本都能听得明。

　　儿子一满月，我就带着儿子回到了老家。

　　产假休完，我要回会城上班了，本来我想把儿子留在湖北，但公公婆婆不肯。

　　我以为他们会对孩子宠爱一些了，但是错了。

　　我上班后，婆婆就把我儿子抱到外面，看看哪个叔叔、婶婶有空，就把孩子塞给他们带，看看我差不多下班了，就赶快把孩子要回来，叔叔婶婶都不吭声，怕我知道后对公公婆婆不好。

一个留守女人的快乐与哀愁

　　至于煲些什么汤、加强哪方面的营养可以让孙子强壮一点，他们更加不会考虑，所以我儿子的抵抗力很差。

　　最可笑的是一件事。有一次我儿子高烧几天不退，要住院，我请婆婆跟我一起去，但她却叫公公去!

　　到了保健院那里，公公拼命吸烟，护士把他赶出了病房，婆婆才很不情愿地来了。

　　可恨的是，老公居然打电话骂我，说他母亲都告诉他了，是我给儿子喂了不该喂的食物，才令儿子生病的!

　　后来又是我妈妈来帮我。一出院，妈妈就强硬要求将我儿子带走。两个月后，公公和他的女儿又去湖北把我儿子接回来了。一回来，婆婆就说我儿子在北方吃了上火的东西，天天在我上班后偷偷煲凉茶给我儿子喝。不到半个月，我儿子又因为发烧、肠胃问题再次住院。一进医院，医生又骂我：“想儿子死?给他喝那么多的凉茶!”我说没有，医生就说不可能!小孩就是凉茶喝多了才会这样的!

　　我问公公，他否认;问婆婆，她也否认;我叫我老公问婆婆，她还是否认。

　　后来医生把我公公拉到一边，跟他讲道理，讲了很多，他才承认，婆婆每天都煲凉茶给我儿子喝，理由是奶粉太容易上火!

　　我妈妈也跟上次一样，来把我儿子带走了!

　　我儿子在湖北住了一个多月，要过年了，公公要求我把儿子带回来过年，我只好又把儿子带回来。之后，儿子就再也没有到湖北长住了，我平时都尽量自己带儿子，尽量不让公公婆婆插手。无论多苦多累，只要看到儿子，我就觉得快乐。

一个留守女人的快乐与哀愁

　　C　公公

　　你没钱给我做手术

　　就不要做我家的媳妇了

　　老公在海外，一开始有钱寄回来给我，但大约一年半后就直接把钱寄给他爸爸了，原因是公公婆婆对他说，我很吝啬，有钱就偷偷寄回娘家。

　　老公说，如果我要买奶粉、纸尿片，就叫公公买。公公是个嗜烟酒如命的人，每餐都要喝几两酒，他对酒友十分大方，每天一大早就邀请一大帮人在茶楼酒馆吃一顿。而到了我要他买奶粉的时候，他就很健忘，往往几天才买回来，很多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只好自己掏钱买，我将情况告诉老公，老公就问他父亲怎么回事，但公公矢口否认喝酒，说没有乱花钱，钱都存起来了，但事实是，一分钱都没存，还因为饮食不当，导致身体越来越差。

　　2004年，由于所住的房子太小，要翻修。我和老公没有那么多钱，就向海外的亲人借了一万美元来修。我老公在外国是当厨师的，月薪大约一千美元，借来的一万美元，他要在一年左右还清。谁知公公是一个爱面子的人，什么都想比别人好，于是将房子修成了全村最好的，结果，我和老公负债累累。

　　房子盖好了，本应该可以松一口气了，2005年，公公身体不适到医院检查，查出是肺穿孔。那时候我老公已经无能为力了，在海外借的钱要还，借的时候已经讲明是逐月还的。

　　公公要做手术，我问他，我老公以前寄回来的钱不是存着吗?他居然回答：“命就有一条，钱就没有了!”

　　没办法，我只好对他说：“你要马上做手术，否则身体会越来越差。就当是我向你借钱给你做手术，这钱以后我还，总可以了吧?”

一个留守女人的快乐与哀愁

　　而他居然回答我：“你没钱给我做手术，就不要做我家的媳妇了!你可以去单位借钱、拿钱，你单位大把钱!我没有买奶粉给孙子，你都有大把钱买贵的奶粉给他喝。”我当时眼泪都流出来了，怪不得他这样大手大脚花钱了，怪不得他不买任何东西给我儿子了，原来他是想我挪用公款!

　　没办法，我只好向弟弟借钱，还叮嘱他不要告诉妈妈。直到公公做完手术、出院回家，我老公都没有一分钱寄回来，他的理由是，父亲告诉他，家里有钱。

　　公公康复后不到3个月，婆婆由于风湿性关节炎导致不能行走，需要住院治疗。到了这个地步，我欲哭无泪，我真想离开这个家!

　　但是我最后都没有离开，我到处借钱给他们治病。婆婆住院期间我基本上是天天带着儿子在医院过夜的，但白天我要上班，就叫老公的姐姐、姐夫护理婆婆，即使这样，婆婆对我还是很有意见，认为我没有尽心尽力护理她，并且添油加醋地告诉了我老公。我老公就打电话骂我，骂我不孝敬老人，没有尽到一个媳妇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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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丈夫

　　要我回国?

　　每个月给我

　　1500元零用钱

　　我平时很节省，舍不得买值钱的衣服，更舍不得买首饰，但包办了公公、婆婆所有的衣服。从进入这个家庭开始，我一直都尽心尽力地付出，就算公公婆婆对我不好，我都忍着。我的所作所为得到了邻居、他们家的亲戚的一致认同，遗憾的是我老公从来都是听其父母的一面之词，无论我怎么辩解他都不信。

　　10年了，我老公没回来过一次，也没有过申请我和儿子出去的打算，他认为，我出去了就没有人照顾他的父母了。他的亲人有好多在海外，但只会跟我讲他在海外好的方面，不好的一概不提，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外面怎样，我相信就算他在海外包二奶，也没有人会告诉我的。

　　我知道老公在国外当厨师，很辛苦，我对他说了很多次，我过得很累，希望他回国，有苦大家一起分担，起初他不同意，公公婆婆也不同意，最近他同意回国，但条件是他回来以后我一个月要给他1500元零用钱、给他父母2000元，儿子的教育费等开支也要我出。你说我会同意吗?我没有这个经济能力，就算有这个能力，我也不会同意，他说出这样的话，跟无赖有什么区别?

　　我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了一个这样的人?当初的他跟现在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不敢告诉父母，不希望我长这么大还要他们操心。

　　我考虑过离婚，但也许目前来说只是一种奢望。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既没有漂亮的容貌，也没有过人的本领，靠着每个月那两千多块钱工资平平淡淡地生活，现在还跟公公婆婆住在一起，且不说经济、住房，若要离婚，我肯定会要儿子的，这个，我老公、公公、婆婆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儿子是我的一切，是我活下去的动力，一见到儿子的笑脸，我所有的委屈就会烟消云散!而目前来说，除了让儿子健康成长，我真的无法去改变些什么，也由不得我去改变，唯有过一天算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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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要看到满天的星星

　　在与阿晶的聊天中，笔者心里不只一次为她的善良与深明大义赞叹，为她目前的处境而叹息，更为她有个懂事的儿子而欣慰。

　　阿晶说，表面上她有一个完整的家，但她内心深处明白，这个家早已是不完整的了，公公婆婆有自己的小算盘，出国在外的丈夫有她无法想像的异国生活，她想离婚，想离开这个家，想有一个健康、舒适的环境让儿子成长。但是，离开，谈何容易?公公婆婆不会让她带走儿子，而她离婚了，连房子也没有!当初她希望在城区买套房子时，公公婆婆强烈反对，也许就是怕一旦离婚她会争房子。现在，即使离婚成功，村子里住的房子判给她，她也不可能回去住——左邻右舍都是前夫的亲戚，她一个外地女人怎么可能立足!

　　她说自己很多时候都觉得辛苦，一种孤立无援的辛苦和无助。

　　在笔者看来，阿晶进与退，都是一种煎熬。

　　我们不能以一个审判者的姿态去谴责阿晶的公公婆婆以及她的老公，即使他们很多做法在我们这些旁观者眼中都有悖常理和人性。

　　毕竟，他们那些在我们眼中的恶习、不近人情、自私，应该不是生来有之，而是个人在不同的生活环境和生存压力下慢慢养成，或者是被现实逼迫而成的，比如阿晶的公公对烟酒的“热爱”、阿晶婆婆的懒惰和自私、阿晶丈夫的无理训斥……生活环境与生存压力的改变，容易令人变得面目全非。

一个留守女人的快乐与哀愁

　　遇到这种情况，是选择留下还是离开，要看成本和代价有多大。

　　有条件的，离开是最好的选择;条件不成熟，只能一如既往地延续生活。

　　阿晶选择的是留下。她说要坚强地生活，为儿子撑起一片蓝天。她说儿子非常懂事，他知道自己的爸爸对妈妈不好，知道奶奶会指桑骂槐，骂妈妈，儿子还不止一次对她说，帮他换一个爸爸，换一个对妈妈好的爸爸……

　　希望阿晶记住这个故事：有两个人被关在监狱里，一个整天垂头丧气，怨天怨地怨自己运气不济;另一个则透过小小的窗口看到外面满天的星星，因而对将来充满了希望。(虹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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