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恋爱无数次，和同一个人
文字：芝麻 | 配图：网络
来源：《爱的年份》
1995年，他和她初次见面，他23岁，她22岁。都年轻、热情，有野心，也都穷。他有些瘦，有稚气未脱的生涩气息，人很努力但不太起眼；她呢，女生相对成熟得早些，22岁的年纪，像多汁的水蜜桃一样诱人，总有些人围着她转。
同事嘛，一周总要见几次，一起吃饭聊天谈事情。有回Boss派任务，说你们俩拍档，不留神舌头打滑说成了拍拖（广东话就是谈恋爱的意思啦），自己马上哈哈哈地笑了，你们俩怎么可能拍拖呢？！
长得有点好看的人，似乎应该和更有钱的人在一起。在Boss看来，他们俩一个前途不太明朗，一个现在年华正好，多少有点违和感。
他俩还真拍了拖。事起是老套的剧情，她牙疼休假，他去探望，带瓶小酒当药用，说酒可以帮牙齿消炎。他装着看她是不是发烧摸了额头，就势做了人工呼吸，四片灼热的唇黏到了一起。
恋爱期间，两人吵架的功夫相互切磋、日益见长，吵的都是天下大事。举个例子，
她刷牙喜欢从最后面挤牙膏，牙膏皮整整齐齐，强迫症看着就舒坦满意。他大大咧咧，从任意地段开始捏，坑坑洼洼的。她满嘴牙膏泡沫，在浴室里冲他大喊：“说过多少次了，你就不能好好挤个牙膏吗？”他不示弱：“不就一牙膏吗？谁说一定得从后面挤，随性随意好了，累不累啊？”她恨恨把牙膏皮一段段挤平、卷起，他继续把它挤得变形。
她睡眠浅，稍微一点动静就醒来再也睡不着；他躺下去就睡得像头猪，又擅长卷被子，堪称床霸。半夜醒来，她看着自己身上片瓦不存，两米多的大被子裹着他打呼噜，一双手狠狠朝他身上拍去，真打。他睡眼惺忪睁开双眼，无辜地问：“怎么啦”？她不禁悲从心来，从他身上抢过被子，睡到客厅沙发。他身上什么也没盖，呼噜声照样此起彼伏。她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到天亮，末了还得把被子扔到他冰凉的身上。
吵架从来不是因为大是大非，只是因为年轻气盛，不肯体谅，争夺话语权。多亏荷尔蒙还算旺盛，两个人在一起，总得拥抱啊亲嘴啊干点什么，火气就消了。甜蜜的时候，他们势可两立、水火相容；但工作、钱、家庭、三观，各种现实不得不面对，感情终于架不住房子车子、挤牙膏皮、抢被子的步步紧逼，渐入僵境，走不下去了。
她说：“分手吧。”他说：“好吧，分就分。”
1998年，他们成功分了手，各过各的。他去了美女如云的成都，她继续留在女多男少的深圳。
彼此深爱过的人，哪一次分手能做到干净利落，不心下挂念呢。他们也免不了偶尔联系，知道彼此都有了新人，嘴上祝福，心下还是惆怅得紧。
1999年，毫无征兆的一天，她和闺蜜见面逛街，脚走得生疼，两个人在街边聊着等巴士来。闺蜜说你走吧，她说再聊一会儿。聊的都是他。终于有辆车过来，两个女人道别说再见，她上了车，看见他坐在公车的最后一排。车上人不多，他当众把她的脚拎出来，说：“你看看，我不管你的猪蹄子，就肿成这样。”
失散的人还能重逢，就叫缘分。千山万水走过，走不丢、找得到、还能偶遇的人，冥冥之中有人撮合，大概注定在一起吧。他说：“你看，我们都试过别的，现在都这年头了，你没嫁我也没娶，事实证明其他人都不合适。”她说：“我想想，我想想。”
1999年最后一天，她在哈尔滨冰天雪地的户外参加倒数仪式，迎接千禧年。零下近40度的气温，哈出的热气瞬间凝固，冷得让人痛不欲生。那一刻，她想到的最温暖的地方，是他的怀抱。
回来后，他们一起吃了碗长沙米粉，领了证。他依然很瘦，两个人依然穷。婚礼那天，借了老板的业务车做婚车，街上迎亲的汉子并不威武雄壮，两部车，五六个人。婚礼上，他穿着西装、她拎着婚纱到处张罗，交代服务员开始上菜，告诉摄像大哥可以开始拍了，给父母和来宾敬酒，把最后没吃完的喜糖瓜子花生打包回家。到家了，他捧着她的脸：“没结过婚，经验不足，多多包涵。”她笑了：“没关系，我也一样。”
她怀了孕，行动有些不方便。他开始创业，也顾不上她太多。好在两个人上下班是同一条线路，方便约着一起走。她打电话告诉他，上车了，车牌号码是12345。他就在车站翘首等，看着载着他娃儿妈的公车进站，奋力挤上去找她。有一回人实在太多，他没挤上车，打了一辆的士跟在公车后面，公车停他也停，公车走他也走。快到家门口了，她下了车，埋怨他，打的多贵呀，迟一班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不知道回家的路。他咧嘴笑了：“怪我喽，是我不知道回家的路，只好跟着你嘛。”
孩子出生的第三天，她还在病床上痛得哼哼，他接到客户的合同，要出差。他犹豫着告诉她，她说：“去啊，没关系的。”
他专注于事业，她用心带娃，孩子在长大，事业也有了不错的发展。她每天有些蓬头垢面，来不及梳洗就送他出门，回来时刚哄娃睡下，已经筋疲力竭，聊天都有些应付。他的生活内容，是新签的合同，刚招的员工，准备搬办公室的喜讯；她的日常，是喂奶，换尿布，换尿布，喂奶；是娃笑了，哭了，要洗澡了，要抱抱了。
这会儿事情就有些不对劲。先是不能看的手机短信，越来越多的应酬和晚归的次数。她不得不有些警觉，终于找到一个高频度联络的电话号码，打过去说：“我是他的太太，不好意思打错啦。”
她重返工作，被单位派驻欧洲，一个人也有了廊桥遗梦的机会。遇到不少暧昧的游说：“没关系，你人在国外，我们又不会破坏各自的家庭……”她有些动摇，思乡病和相思病好像有了出口。他每天用越洋电话做她的morning call，当声音顺着看不见的电波传过来，她意识到，爱原来是放肆，现在是克制。他值得她忍受寂寞。
2002年，他的事业遇到瓶颈，有了四面楚歌的意味。公司有债务是一件很不好玩的事情，加上他们贷款买了房子，日子就更紧巴。他不说，她也不问。两个人开车去加油站，他把油加好，她默默走到柜台付钱。心照不宣，他踩油门、发动车子，在略有些吵闹的引擎声中，一起出发。
事情终于顺利过去，公司业务迅速成长，他的事情也更多起来。经历过这些波折，两个人有了更多不需要解释的默契。日子仍然忙忙碌碌，但事业走上正轨，家庭和美稳定，有了岁月静好的味道。
不管在不在同一个地方，两个人每天都会发信息、通电话。
“干嘛呢？”“没干嘛。”
“你干嘛呢？”“我就是想看看你在干嘛嘛。”
“我在开会，有事儿吗？”“没事儿。就是今天还没有打电话啦。”
“飞机起飞了。”“好的，平安。”
“飞机刚落地。”“好的，收到。”
“我等会儿到家，饿了，帮我弄点吃的。”“想吃些什么？”“面，还有你。”
2010年，她的身体出现问题，各种疼痛，但始终没有确诊，断断续续住院。他帮她找医生、发养生帖子、问药，和同事解释、请假。她也是个要强的女汉子，工作比天还大，一天到晚唠叨上班的事，他火了：“没有任何事情比我老婆的健康还重要，你现在只有一个职务，就是你自己！”她问：“不工作，我做什么？单位下岗很糟糕，家里下岗就更麻烦了。”他说：“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反正你别想跑，下辈子已经被我承包了。”
她不得已要住院，他干脆也住进医院，陪她调养身体。两个人一间病房，她抽血、打点滴，他守在旁边唠叨：“不疼，不怕，我在呢，等下热敷一下就好了。”食堂的饭菜口味毕竟有限，为了改善伙食，十多年未下厨的他，拎起锅铲和汤勺做饭。员工向他报告公司股权结构调整计划，他一边夹着电话，一边翻动锅铲：“哎，我在做啤酒鸭，锅子要烧糊了，等一会儿打给你……”
他们成了彼此的宣传员。他走到哪都说她的好，漂亮；她给他每张照片都点赞，夸他最帅。事实上，他已经开始发福，有些将军肚，跟原来瘦削的身材比，多了中年的气场。她却有些显老，头发有些提前花白，皱纹比他的更多一点。她过生日，懊丧地说：“唉，又老了一岁。”他说：“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永远比你老一岁。原来你22岁，我23岁；现在你42岁，我43岁。”
她说：“天啊，这么快，我们吵架5年，结婚15年，认识20年了！”
他说：“是啊，所以你要老老实实、健健康康的，我们以后最少还要在一起过40年呢。”
当然，他们也还偶尔吵架。她经常没有预警地发脾气，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事后又有点后悔。他看着她：“行行行，你赢你赢。反正吵赢了也不多长一两肉。”她追着他要说个清楚，他嬉皮笑脸，两个人的事情怎么说得清楚？他提了提嗓子，用Beyond《海阔天空》的调子开唱：“原谅我老婆一生不羁爱发飙，也会怕有一天我会受不了。”她笑岔了气。
大致是同进同出的缘故，两个人越来越有夫妻相，长得越来越像。他已经学会了从最后把牙膏挤整齐，她已经觉得牙膏嘛，从哪儿开始挤都没关系。半夜里他还是很擅长把被子全部卷到自己身上，她醒过来还是会一双手狠狠拍下去，真打。旧同事聚会，当年笑话他们拍拖的Boss说：“你们俩还在一起啊。”是啊，他们还在一起。当年那几对很般配的郎才女貌，早已分道扬镳；他们这对不被看好的，一路走下来还相互看得顺眼，彼此不嫌弃。
有人问他们，这么多年和同一个人在一起，烦不烦，亏不亏。两个人都说，烦倒不烦，亏是太亏了。这二十年携手走过，吵过架、分过手；孩子长大了、父母变老了；生活里有过变故，事业上有过挫折；抵制过诱惑，忍受过寂寞；经历过贫穷、病痛和富足，她没有让他觉得高攀不起，他也没有对她爱理不理。现在，他成了大叔、她成了大妈，逛街还是十指紧扣手拉手；双人照已不复当年的英气，但拍照时的标配，还是她搂着他的腰、他揽着她的肩。
约吗？约。最开始只是一杯子，然后是一被子，最后是一辈子。这个过程，像一壶古井贡酒的陈放，融合物理、化学变化等多种反应，这些反应缓慢而复杂，非人为、无捷径可以促成，而是顺着这又慢又快的岁月，历经这么多春夏秋冬，每一个年份都历久弥醇。两个人共同经历过的琐碎点滴、起伏高低，是感情的胶原蛋白、酵母、催化剂，像酒精、水和粮食的配比，决定这酒的口感，影响生活的风味。
这瓶原装老酒，原料选择挑剔、过程悉心呵护，秉承不兑换、不稀释的执念，义无返顾、一根筋地醇厚浓香，天地同酿、人间共生，始终在一起发酵。它们也有机会兑换、稀释，然而这原汁原味的浓郁厚重，非兑换后的口味可以比拟。
要收藏好一瓶经年老窖、年份原浆，需要恒温恒湿，避光，高酒精度，不添加香精香料。一生要尝多少种酒味，仍陶醉在这纯粹的老酒，用唇抿试的同时，心能尝到年份的故事，感怀岁月，穿越时空。
一对伴侣要彼此收藏一生，需要温暖支持信任，避开诱惑，高忠诚度，不掺杂其他人。一生又要遇到多少个人，仍执着于这并不完美的对方，彼此提携，相互死磕。在“我的世界只有你”这个框架协议下，相守是双方的底线，唯一是各自的信仰，爱情在婚姻里发酵，婚姻在爱情中保鲜。一生恋爱无数次，和同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