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想出国的念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现在回忆起来,刚认识的第一天(别人介绍我们在北海公园见面),这位长着古典的鹅蛋脸型的白领丽人,热衷的话题就是关于美国 …
女友想出国的念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现在回忆起来,刚认识的第一天(别人介绍我们在北海公园见面),这位长着古典的鹅蛋脸型的白领丽人,热衷的话题就是关于美国的。她说她的小姐妹们有谁嫁洋人了,又有谁成了曼哈顿的中国女人,满脸心驰神往的样子。为照顾她的谈兴进而获得其好感,我搜肠刮肚从海明威、福克纳讲到“垮掉的一代”金斯伯格(等于开了一堂美国文学课〕,好像还作为题外话描绘了一番好莱坞与玛丽莲·梦露,我渊博的学识果然把这位有“崇洋媚外”倾向的北京女孩给迷住了。她红着脸主动给我写了电话号码,分手时还忍不往问我英语水平怎么样,以后可否帮她进行一点口语训练。我暗自叹息:这哪是在找对象呀,分明在找家庭教师——介绍人是否搞错了?
过了一星期又是她主动打电话的,请我去美术馆看米罗画展。唉,我又当了一回义务讲解员。好在深夜送她回家时在黑暗的楼梯口进行了偷袭(西部牛仔式的吻),她半推半就,并没有真给我一记响亮的耳光什么的——也算是略有补偿吧。以闪电般的速度,她成了我的女友。从此她在我的怀抱里变得越来越乖了。像个日本式的小妻子,替我洗衣服、抄稿子、打扫房间,我有时赴酒会醉醺醺地回来很晚,她亮一盏台灯,披着我的旧大衣趴在桌上睡着了。我只来得及匆忙地拥抱她一下,又要送她转两趟车再乘最后一班地铁回30公里以外的娘家。她一路上总是很幸福的样子,家里长家里短跟我说个没完,到家了还站在门洞里冲我挥好几回手。我一个人在月光如水的长街上走着,擦拭着留在我嘴角的她的口红,沾沾自喜:这个女孩子真挺不错的,小鸟依人。
好景不长。女友“旧病复发”,又开始重温那霓虹灯下的美国梦。她说有个没见过面的远旁亲戚,在休斯敦帮她联系学校,就等她的托福成绩了。“你想不想去?”她用那双深得像井似的妩媚的眼睛凝视我。我一口回绝:我是个搞文学的,可不想远离自己的祖国和自己的读者,我去那儿写什么呀,写给谁看呀?女友黯然了,想了一会又战战兢兢地问我:“那——你会反对我去吗?”“我有反对的权利吗?”我见泪光在她眼圈里转悠,赶忙哄她:“逗你玩儿的。没准有远大前程在大洋彼岸等着你呢,别错过了。美国也许离上帝更近一点。只是到时侯选靠山怎么也要选个炎黄子孙——只要你别舍身给鬼佬,就算对得起你的‘前夫’了。”女友听完破涕为笑。
女友照样补她的外语。我照样写我的文章。我们照样谈我们的恋爱。总觉得有一个美国阻隔在中间,使我们不敢想象未来。生活仿佛不再是原来的模样——躲在没人的角落亲嘴,都带有吻别的意味。看来我们的两人世界确实出现了第三者——美国梦的阴魂不散。
很多次了,我都想像民族英雄一样拍案而起,厉声制止女友阴晴圆缺的美国梦,可她浅浅的一笑就能解除我的全副武装。我的语调顿时低了八度(快变成耳语了):“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呢,如果月球上也开发了——你没准还想到月亮上去。”女友笑望我脸上忧国忧民的神情:“如果我成嫦娥的话,你也可以当吴刚嘛,咱们种几棵桂树,再养一只小兔子——”我赶紧否诀她罗曼蒂克的联想:“我可没学过木匠,再说天天拿斧头砍树,也太累。即使上去了,思念祖国的时候我也会一闭眼跳下来的。”女友把她的小手塞进我手心里:“想当烈士也没那么容易吧?”这段对话是在建国门的美国大使馆门外。女友办护照,天没亮我就陪她在这儿排队,排队去美国。西北风把她的鹅蛋脸吹得红扑扑的。我瞧瞧前后左右,都是一些和女友一样漂亮的中国姑娘。世界到底怎么了?这么多中国女孩子发了疯似的想去美国。我头也不回地撇下女友走了,任她远远地喊我的名字,假装没听见。继续做你迷途的羔羊吧,牧羊人要下班了。
第二天女友在电话里哭了。她说对我没有更多的要求(如果我不愿意等待她的话),只请求我一定要为她送行。我可不愿意隔着偌大的太平洋等待一个人。我早不相信海枯石烂之类的誓言了。带着你的美国梦远走高飞吧,没人留你。我无情无义的话使女友在电话线那头沉吟了许久。我追加了一句:你去那儿之后,也别给我打什么越洋电话——我会到机场送你的,就当永别吧。
……在云淡风轻的航空港,送女友出国就像送女友出嫁一样,心情复杂。如果不是她强烈要求,我真不忍心送她。
“让我再看你一眼”——候机大厅的有线广播正播放着流行歌曲,女友善解人意地对我仰起光洁的面庞。我踌躇一会,只象征性地在额头吻了一下,像长辈对晚辈。“你一点也不激动,”女友嗔怪道,“那我可就毫不犹豫地走了?!”“你是要我失声痛哭?我即使泪飞顿作倾盆雨,你能留下吗!”我忽然觉得是在送嫦娥奔月,无可挽回的。你看你看那月亮的脸,悲欢离合的脸。
“嫦娥”却跟我较劲(像两个孩子打赌):“如果你现在哭一场,我当场把飞机票撕了,跟你回家。”我偷看她的表情,不像开玩笑,又观察一下四周:“在大庭广众中哭?多难为情呀。换个没人的地方行吗?”“不行!我一生从不改变主意的,今天对你已算破例了。”女友很坚决(我从没见过她这样的表情),“如果你能坐在地上哭,双手抹眼泪,两条腿像孩子似的一蹬一踢的,我不仅不走了,而且明天就和你举行婚礼。”女友的笑容里显露出顽皮,这是一向最令我着迷的。
我试探性地挪了半步,终做不出来。她低头拎起行李箱。“我还以为你多喜欢我,多伤心呢,其实你对我出国留学根本无动于衷,跟没事儿人似的。假的就是假的。难道我真希望你丢人现眼吗?我这是给你一个机会。昨天晚上我还掷硬币来着,我掷到的是国徽的那一面:不走。我原以为在这最后一分钟,一切会改变的。”我在原地目瞪口呆:看来我还是太不了解她了。海关检验口的红灯亮了,女友在最后的瞬间一埋头闯进去了。
“嫦娥”还是走了。我没成为吴刚,而成了后羿。想起一首美国歌曲《我的爱人在月亮上》,月亮成为我爱人的第二故乡。阻隔在我们中间的不是银河,而是太平洋。射日英雄也奈何不了月亮。命运真太刁难人了。女友要早跟我说清楚(透点底儿)不就省事了吗?我还以为她在出国之前也不忘捉弄我一下呢。什么都是假的,但她的眼泪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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