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他能收藏一群大师?那渐渐远去的文人浪漫和灵魂交往,在他的画展上复活了
“
在人和人之间,
最朴实也最玄妙、
最快捷也最深入的交往,
是神交。
——夏振亚
“越界狂人”夏振亚要开书画展了。
两年前,这位被称作“中国影坛奇才”的国家一级导演首次跨界在2015年上海艺博会上举办书画展,名动一时。
夏振亚水墨作品
时隔两年,他在新天地壹号再度举办个展,不仅带来了自己的佳作,更带来了他珍藏多年的名家大师作品。
这是一份长长的叫人羡慕的收藏名单:刘海粟、朱屺瞻、王个簃、关良、唐云、陆俨少、谢稚柳、程十发、应野平、吴青霞、刘旦宅、赖少其、峻青、俞云阶、哈定、陈逸飞、沈柔坚、胡若思、张桂铭、吴玉梅、方增先、林曦明、周慧珺、韩天衡、吴为山……在艺术作品身价不菲的今天,拥有其中任何一位大师的作品,都已属幸运,更何况,他收藏了这一群大师的佳作。
为什么,夏振亚可以把大师们“一网打尽”,这些画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传奇?
在夏振亚的书房里,他用带着浓浓苏北乡音的普通话,为艺文君解密每一幅作品背后的故事。“这些字画,我既没有去求他们,也没有花钱去买,是他们主动给我的,这是大师与我的情感交流,是我们的心灵互动。”
他和大师一起作画。大师们泼墨题赠夏振亚,夏振亚应和回赠大师名家。他们笔歌墨舞,笔生情,墨生辉,深深刻印下彼此真诚的友谊,为时代留下一份份人文记录和一幅幅人生掠影。
与刘海粟吵架
夏振亚是国家一级导演,被国务院授予“有突出贡献电影艺术家”称号。上世纪80年代,身为上海科教电影制片厂导演的夏振亚用电影语言,对海派大师们的绘画艺术做了“抢救性”记录,拍成了一部大型历史文献影片《画苑掇英》。
在这部“书画大片”的拍摄过程中,夏振亚与刘海粟、唐云、陆俨少、谢稚柳、程十发等海派大师之间发生了许许多多难忘的故事,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直到今天,让夏振亚最不能忘记的,还是他和刘海粟之间的“吵架”。为了影片拍摄,他找到了当时已经86岁高龄的刘海粟,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激烈争执,出现了僵局……刘海粟虽然支持他的拍摄,但要求只允许拍他一个人。
“刘海粟对我说,你要是想拍我,影片中就不能有‘甲乙丙丁’”。刘海粟在美术界地位崇高、个性倔强,但偏偏夏振亚的个性也很倔强,他回复刘海粟说:“我肯定要拍甲乙丙丁。如果您执意不拍,我倒怕今后影片完成了,一大批名家泰斗出现在银幕上,唯独缺少您,社会舆论将如何评说?”说罢,起身告辞。
刘海粟要留他吃饭,夏振亚推辞了。没想到,刘海粟却说要写幅字给他。随后,这位艺术狂人凝神提笔,写下了“云水襟怀,松柏气节”八个大字,气氛一下子被扭转过来。后来影片开篇就是刘海粟泼墨泼彩画黄山,狂放壮美,在中国画坛留下历史性的定格。
刘海粟书赠夏振亚
“征服”谢稚柳
谢稚柳是书画鉴赏界的权威。拍电影前,夏振亚特地上门邀请,不料却遭到了谢老的拒绝。
他不甘心,相隔两天,硬着头皮又一次敲开谢老家的门。
谢老解释:“你不要见怪,我绝不是对你的,一般社会活动我都不参加。”然后他说:“我在家里设宴招待是最高规格,我请你吃饭,但电影不拍!”夏振亚回答:“饭,我不吃;电影,一定要拍!”
又一次遭到拒绝的夏振亚,回家后坐立不安,他决心以心灵的呼唤和自己的人格向谢老发出再一次邀请,当晚致信谢老。
他这样写道——
在条件相当困难的情况下,将国画列为具有历史文献价值的电影选题,曾三起三落,几经周折,遭遇过多少次责难,忍受过多少次委屈,但我无怨无悔,仍然坚持,为的是能够把当今画坛上一批国宝用电影形式生动形象地记录下来,留给后人,铭刻历史。而如果影片中没有你谢老,那是历史的遗憾,作为这部电影发起人和总编导的我,无法向今人交代,也会遭到后人指责……望谢老理解我,请接受我对你的最诚挚的邀请吧……
读信后的谢老,深夜打来电话:“夏导演,反复地看了你的信,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这个倔强的老人,被你的精神征服了……不仅对你理解,而且深深地感动,我听你的,同意拍!”
夏振亚与谢稚柳
夏振亚曾写过一幅书法赠谢老:借鉴古人得真趣,独具匠心成一家。后来,谢老也书写了两句作为回赠:“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幅墨宝,始终挂在夏导的书房里。
而夏振亚的书斋名“三栖堂”,也是谢老给起的。他说:“你既是电影家,又是作家,现在又是书画家,岂不是‘三栖’么!斋名是书斋的眼睛,‘三栖艺术家’就是你的一张名片。”
读懂刘旦宅
人物画家刘旦宅,一生为古人美人传神写照,堪称是独树一帜的当代大家。夏振亚与刘旦宅也是神交。他收藏有一张刘旦宅所绘大尺幅的林黛玉,羡煞旁人。
为何刘旦宅主动赠画给夏振亚?这画背后也有故事。刘旦宅蓄着一脸络腮胡子,看上去很有阳刚之气,但在他笔下,画的最多的还是弱不禁风的林黛玉。
有一次夏振亚见到刘旦宅,就跟他说,刘大师,你呀,胸中装满英雄气,笔下全是美人魂呢。这一点睛妙语,恰恰是对刘旦宅艺术人生的高度概括,精确而生动。
夏振亚与刘旦宅
夏振亚书赠刘旦宅
一向孤傲的刘旦宅听了很感动。他说多少人写我的文章,但从来没有这么入骨。刘大师心情一激动,感觉遇到了难得的知音,后来画了一幅林黛玉赠夏振亚。那可是难得的精美之作,是美人魂中的“美人魂”。
让陆俨少流泪
曾有人说,拍艺术家难,拍画家最难。拍摄群像式的纪录片,就难免遇到“排名座次”的难题。
谢稚柳就曾问夏振亚,“夏导,你把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拍下来了,将来这些影片排序怎么排?”
夏振亚回答,按照“剧情”衔接的“节奏感”来安排,不分头衔、不看年龄、完全“打乱”。“这样的处理,是艺术的需要,艺术高于一切。”
影片首映之日,唐云、朱屺瞻、王个簃、应野平、吴青霞……都来了。程十发从座位上起身,拉着夏振亚的手说:“夏导啊,祝贺你,你虽然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苦头,费了不少心血,但片子成功了……”
陆俨少看了电影后潸然泪下,他拉着夏振亚的手说:“我佩服你,能敏锐地捕捉到我心中旧事;我感谢你,帮我抒发了心中旧事……”
陆俨少的一生,是可歌可泣的一生,是大悲大喜的一生。夏振亚为此书写了联句赠给陆俨少:“万里寒风秋雨后,一株劲松夕阳中。”两人不仅笔墨互动,更是心灵互动。
夏振亚与陆俨少夏振亚书赠陆俨少
处女作诞生记
夏振亚从小喜欢书画,有艺术天分,又拍了那么多顶尖画家,耳濡目染。当年正是林曦明“撺掇”,陆俨少、唐云、应野平、吴青霞、方增先等多位大师在一旁“起哄”、“敲边”,“逼出”了夏振亚的处女作。
夏振亚与吴青霞夏振亚与唐云夏振亚处女作
在《画苑掇英》拍摄期间,因为连日细雨绵绵,让外景拍摄计划“泡汤”,大家只好窝在宾馆里足不出户。
一个下午,夏振亚走进画家林曦明房间。只见几位大师都聚在这里。桌上摊着纸、墨、笔、砚。林曦明一把拉住夏振亚,“来来来,你也画几笔!”
夏振亚急了:“老林,你的玩笑开大了,我从未画过,这怎么行?”但林曦明不由分说,就把一支毛笔硬是塞到他的手里……
一双双名家大师的眼睛望着他。胆大的夏振亚竟然真拿起了笔。“此时的我,似乎‘目空一切’,大胆下笔:远景、中景、近景、特写,再添小鸟点点……”画完夏振亚长嘘出一口气,端详画面,觉得缺了点什么,但不知该如何收拾。
“别动别动!”陆俨少叫道:“我来加几笔!”于是,远山近树有了延伸。“来来来,我也加几笔!”林曦明又补写一叶轻舟。夏振亚的处女作就这样偶然“问世”,竟然是与大师们一起动笔“合成”的。
谁都没有料到,这次“偶然”让夏振亚手中又多了一支画笔,并从此伴随他的艺术人生。
夏振亚水墨作品
夏振亚水墨作品
夏振亚水墨作品夏振亚书法作品
“夏氏鱼”活了
上世纪90年代初,夏振亚还战胜了书画界群雄,脱颖而出,为中国最权威的电影专业报纸——《中国电影报》题写了报头。
为《中国电影报》题写报头
夏振亚的书法雄浑大气,刚健潇洒,汪洋恣肆,更多地展现出他性格中洒脱、果敢、阳刚的一面。他擅长的“夏氏鱼”,是他对自然界生灵的无限怜爱;而他典型的《芦苇图》,如梦似幻,是抒情诗,也是小夜曲。连擅长画芦苇的林曦明也赞叹道,夏导画芦苇,既不像我林曦明的,也不像林风眠的,就是他自己的。
“夏氏鱼”
夏振亚与吴为山
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美术馆馆长吴为山说,在夏振亚的艺术世界里,融汇了他长期以来与海派画家对话交流的艺术琼浆,在欣赏他那笔墨的文化特质之时,也似乎感受到陆俨少、唐云、程十发、林曦明……以情化之,以文化之,则艺术容量可纳百川。“夏导的艺术与其人格—样,坦诚、真实、义气、才情、诗性,是具有人格与艺术双重魅力的。”
夏振亚与方增先合作作品程十发书赠夏振亚
对话夏振亚
那些大师给我的财富
(Q=艺文系 A=夏振亚)
夏振亚
Q:把你自己的作品与你收藏的大师作品一起展出,怕不怕被大师盖过风头?
A:我的作品跟大师相比,肯定是被压倒的,但我心里是高兴的,这些是我跟大师心灵的碰撞,心灵的感应,感情的互动,真诚的友谊记录,也可以说,是当时那个年代,文坛上值得纪念和怀念的历史故事。所以我不怕和大师作品一起展出,同时我也引以为豪。我对大师们十分感恩,是他们发现了我,鼓励了我,支持了我,指点了我。
Q:同台展出的目的,是为了还原那个时代么?
A: 希望重温大师作品和那个年代的温度。为什么我可以跟这些国宝级大师交往那么深?这些字画,我既没有去求他们,也没有花钱去买。是他们主动给我的,这是他们与我的情感交流,这种互动我是十分自豪的,我跟大师交往,都是无私的。他们写给我的话是真诚的,我写给他们也是有感而发。这是我们心灵的一种互动。
Q:回头看那个年代最珍贵的是什么?
A:最珍贵的是感情、真情。那时大家都很无私,人与人相处,掏心掏肺,坦诚纯真。我们彼此了解,大师程十发为我题字:“诗书画镕蒙太奇,声光电化精气神。”我为百岁老人朱屺瞻题字:“此心平静如流水,放眼高空看过云。”这是大师们带给我的一种感动,也是那个时代大师们留下的最宝贵的精神财富。我非常怀念那个时代,一个文艺创作的黄金时代。
Q:如何看待你的艺术人生?
A:我感谢历史给我的机遇,让我取得一定的成就,但与我的追求还有距离。我觉得,艺术就像一个海洋,是永无止境的,我距离自己要达到的艺术目标还有很长的路。
Q:和大师接触,他们给你最大的财富是什么?
A:他们给我最大的财富,是他们的才华,他们的人格,他们的修养,他们的做人。他们胸怀大爱,对社会无私奉献的精神。正因为他们的人品和才华,才对我有很大影响。唐云曾对我说,你的书法不要学这个不要学那个,走自己的路。我一直记住他的话。他是那样真诚精心地指点我,我叫他“唐大仙”,他对我就是仙人指路啊。
Q:当年你给《中国电影报》题字,如果知道启功、吴作人等名家泰斗也参加,你还敢题么?
A:我从小养成这种个性,我对专家学者一直是崇敬的,崇敬可以让我激励自己奋发,向他们学习,但我不崇拜,崇拜就带有盲目性了。
Q:为何你那么喜欢画芦荡?
A:我在上海那么多年,至今乡音未改。什么是乡情?乡情就是妈妈怀中一口奶,童年窗前的一棵树,老屋上空的一轮明月,芦苇丛中的一叶轻舟。这就是我的乡情,女儿曾问我,爸爸你为什么老画芦荡,不厌烦么?但就是因为我的不厌烦,让我画出了现在的芦荡。因为我小时候在家乡一出门看到的就是芦荡,这是我童年的美好记忆。
Q:在艺术道路上探索那么多年,你的感悟是什么?
A:艺术要有个性。如果我当时为《中国电影报》题字时写的跟启功一样,人家就不要我的了。我画画也好,拍科教片也好,追求的就是个性。也就是唐云的话,你走你自己的路。在我的艺术道路上,我的体会是,不重复历史,不重复他人,不重复自己。
Q:能成为一名三栖艺术家,有什么秘诀?
A:任何一门艺术都是杂种,杂种才能孕育出优秀的良种,我拍科教片,他们说我拍得像散文诗一样,如同田园牧歌。我们为什么不揉百家之长,融会贯通,为我所用呢?即使是枯燥的科教片,也可以拍得很生动。
夏振亚艺术展暨大师作品收藏展
时间:11月11日至11月30日
地点:新天地壹号(太仓路181弄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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