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人生一场梦:逃离穷鬼旅舍
旅舍在火车站边上的一个老小区里,位置并不算偏僻,但即便是当地人,也很少知道它的存在。
其实这里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旅舍,它没有门面,没有前台,更没有服务员,在网上查不到任何信息,来这里过夜的房客都是老板亲自从马路边上一个个拉回来的。几乎都是在这个城市无处安身、窘迫不堪的人,不是醉倒在路边的酒鬼,就是无家可归的单身汉,总之,都不清楚下一步该去向何处。
老板自然也不是什么红十字会的慈善家,之所以会好心把这些人拉回去,无非也是为了赚些小钱。在这里入住需要付三十块钱一晚,长住的话会稍微便宜些,这已经是这个繁华城市中最廉价的住所了,叫它穷鬼旅舍,名副其实。
旅舍是老板的一套老房子改造的,房内不到三十平米,上下铺的布置,一共八个床位。另外,在阳台上还单独摆放着一张床,那就算是单间,开价六十一晚,但一般没有哪个穷鬼会选住单间,他们不在乎是否被人麻烦或打扰,毕竟他们本身就是一个麻烦。
整个房间拥挤闭塞,窗台栏杆经过长年风雨侵蚀已经生了红锈,窗玻璃上可见几道破碎的裂缝,岌岌可危。一到深夜,风便透过缝隙往里钻,尖锐的风声打破梦境,令人颤栗。
卫生间在正门左边,近两平米的空间,进门就能看到一个泛黄的马桶,水箱渗出的水滴落在一旁塞满厕纸的垃圾桶里,臭意轰鼻。高低不平的水泥地面积着几滩浑浊的液体,分不清是痰还是尿。
光线暗淡,空气滞重,当你蹲在马桶上拉屎的时候,抬头还能看到天花板的角落里有蜘蛛正在爬动,这实在不是个人住的地方。
我到这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一进门就能闻到十分浓重的烟味,角落散出微弱的光,透过弥漫缭绕的烟雾可以大致看见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盘腿坐在床铺上,身穿一套灰色秋裤秋衣,手指夹着烟,眼睛盯着手机屏幕里正在跳舞的女人。
我站了会儿,环顾了四周,上铺都有人睡着,只剩两个下铺的空床位。
他突然转过头看着我,抬手指向一张床。
“你睡那吧。”他说。
“另外一张空的不能睡吗?”
“那床我放包放衣服啥的正好,你嫌弃不,要不你睡阳台那个单间,那个好,一个人睡。”
“……就这个吧。”
我放下行李,直接躺上了床,两只惊动的老鼠从床下飞窜而出,黑影一般又消失在另一个床底。
我吓得一哆嗦,但有所克制,没有叫出声。
“小伙儿,还怕老鼠啊?”他笑着说。
“不会咬人吗。”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不去抓它,它也不会来咬你,你说对不对?”
“嗯。”
我惊讶于他讲道理的功力,至于老鼠会不会咬我,我根本没有考虑。倘若人能够接受和老鼠共同融洽地生活,想必很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你咋不盖被子呢?”他问。
“这被子都快发霉了。”
“你都到这儿了你还嫌弃个啥。”
我没搭理他,我保证这辈子都不会再和这种人共处一室,我暗自发誓。
“那你给我,我用。”
没等我答应,他就迅速卷走了被子,随手垫在了自己屁股下面,接着又回过头盯向手机屏幕。
我安抚自己静心躺下,眼神呆滞地望向天花板,开始一些无意义的思考。房间内脏乱不堪,乌烟瘴气,鼾声此起彼伏,却又互不干扰,偶尔有人下床上厕所,尿声敞亮,响彻长夜。
没人知道此刻躺着的这些人正在做着什么样的梦,高阁殿堂或是性感女郎,但无论何种意淫,最终都将会被午夜穿堂而过的寒风吹散,活生生地暴露到冰冷的现实中来。
而我也正处在这样的现实中。
我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沦落至此,要不是我信了那老板的胡话,我肯定不会住在这,可是,如果我不住在这,我又能住得起哪儿呢。
今年我刚从大学毕业,虽然是个三流学校,但怎么说也在学校里待了四年,该划的水还是都划了。大学里见识了很多性格怪异的人,难以相处,一无是处,大家互相看不起,还都觉得对方是傻逼,我同样也讨厌这些傻逼。
我的大学室友就是个例子,每天早上睡觉,半夜的时候打游戏,看黄色电影,音量总开得很大,嘴里还经常伴随着污言秽语,也不知道是在骂屏幕对面的人还是骂我。我无法忍受,就冲他喊,“你再这么下去,这辈子都是这个逼样,早晚得猝死。”他反戈一击,“你牛逼,我看你以后成啥样,你会什么呀你,教育我让你有优越感了是不是?”我一直在这样的反问中语塞,毫无还手之力。
为了远离这些傻逼,我努力地找工作,渴望出人头地,最终来到了这个繁华绮丽的大城市,之后在一家做网络剧的影视公司实习。工作主要是剪片子、加特效,但资金匮乏,老员工接二连三地离职,我也曾动摇过,但主管告诫我要坚持,只要下一部片子能火,啥都好说。
可正当我等待着生活重新起头步入正轨的时候,它又给了我迎头一击。
有次在外边上网,同事来电话说公司出事了,我脑子嗡地一下,就好像有人当面给了我一个闷棍,啥想法都没了。等我赶到公司的时候,人走楼空,只剩墙上几张宣传海报孤零零挂着,上面的字如今看起来触目惊心——一场人生一场梦。
我一时半会没有去处,又不想离开这个城市,就只好在路边晃悠,再后来我就被旅舍老板拉到了这里,然后不得不和老鼠睡在一个地方,好在没有人知道这些事。
和过去划清界限的好处就在于无需再承受来自过去的任何评价,不必再为崩坏的人际关系搞得面目狰狞。
但即便如此,我仍会设想那些傻逼们看到我落魄窘境时的嘲讽表情,羞愧至极,一想到这些,我赶紧闭上了眼睛,努力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日光透过那些破碎的窗玻璃照进来,折射成不同角度,四分五裂地落到地面上。在光照下,空气中的尘埃清晰可见,缓缓移动,就像宇宙中漂浮的恒星,四处游荡,广褒又渺小。
我揉了揉眼睛,准备起身,虽然我起来也不知道干什么。
“哟,可算醒了。”是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我回头看向他,他正瘫软地坐在床上,一手握着酒瓶子,一手叼着烟,一片阳光正好落在他身上,把他照得无比明亮。
他比我想象的更消瘦,皮包骨头,褶皱的皮肤里嵌着灰黑的污物,不知是灰尘还是皮垢。他的目光浑浊又狡黠,完全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似的,在他眉骨上方还有一道长长的疤,有缝过的痕迹,一看就是给人打的,丑陋无比。
“其他人都走了吗?”我问。
“他们干活儿去了。”
“那你呢,你没事干吗?”
“我这次就是为了找活儿来的。”他喝了口酒。
“挺好。”这种人能干什么,显然他无处可去,我心想。
“小伙儿,那你呢?”他盯着我,一脸狡黠。
“我之前在这边工作。”
他笑了,好像早已猜到我要说什么。
“那你现在就是没活儿干呗?”
“……嗯。”
“你还找活儿不?”
“不找。”
“保安你干不?我给你推荐一个厂子。”
我没说话。
“不过我看你也干不了保安,看起来太嫩,身上没劲儿。”
我一时感到难堪,立马设法应对。
“不用你操心,我不会去当保安的。”
“这为啥?”
“我一个大学生去当保安?”
“大学生,那你都会啥啊?”他又喝了一口酒。
“后期制作,说了你也不懂。”
“我是不懂,可你不一样没工作吗?”
“现在是现在,以后是以后。”
“大学生,看看你现在,一无是处,住在这种地方,你奢望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用得着你管吗。”我已经不耐烦了。
“我就是劝你一句,自己什么资质出身要认清,别老做梦,老这么绷着,早晚会难受的。”
面对这番言语,我感到讽刺和羞辱,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冲着我说教起来了。
他继续喝着酒,眼眶开始发红,说话含含糊糊,招人厌烦。
“要来一口吗?”他把酒瓶子推到我面前。
“拿开!”我用力甩开他的手臂,“这酒留给你自己喝吧,我看你也喝不了多少日子了。”
“你说什么?”
“傻逼。”
他直接把手里的酒瓶子朝我扔了过来,砸到我脸上,酒洒遍了全身。我二话没说就砸了回去,所有的愤怒都在此刻倾泻而出,“老子打死你,操你妈的!”,我冲了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他虽然瘦,但力气颇大,几回合后我被他摔倒在地,无法动弹,他骑在我身上,掐着我的脖子破口大骂,口水喷溅,“就你这样的废物和我有什么区别,我让牛逼,你不是挺能耐吗?你咋还被我这种人按地上呢?”我顿生怒火,抓起手边的酒瓶狠狠往他脑袋上挥过去,他终于倒地,但手却死死抠着我的脸,好像要用尽全力把我的脸捏碎,从而反败为胜。我没给他机会,又朝他头上抡了几下,直到他满脸是血,身体抽搐,不再反抗。
我扔掉酒瓶子,双手颤抖,心跳飞快,眼前一片狼藉,空气中的尘埃再一次飘荡起来,带着一丝腥红的血气。
我忽然哭了起来,前所未有的哭起来,好像把心中淤积已久的愤懑和委屈全都释放了出来。
我不确定他是死了还是晕了,我根本不想考虑这些,何况在这样的地方即便死了一个人也不会有人理会。此时此刻,我只想收拾好东西赶紧离开,逃离这个鬼地方,逃离这些人,逃离这个穷鬼旅舍。
出门后,我一路狂奔,如逃亡一般。
太阳高照,清风吹拂,呼吸无比顺畅,我一口气跑到地铁站,随着人群一起钻进车厢,加入他们的生活和行列。生活总有退路,大不了从头再来,人们都这样慰藉自己。
我伫立在车厢正中,环视着身边的人,有人疲惫,有人欢喜,一切皆如常态。
此时我发现有个人正用惊恐又鄙夷的眼神打量着我,嘴里小声嘟哝着,“哪儿来的穷鬼。”
这句话就好像一道符咒将我瞬间封死在原地,我全身绷紧,不知所措地傻站着。地铁驶入隧道,黑暗卷身袭来,巨大的轰鸣声刺得我耳膜生疼。
我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额头流下来,伤口的痛感愈加强烈,所有知觉都在身体平静后复苏。
随着地铁缓缓驶出隧道,我盯向玻璃反光中的自己,竟感到陌生。
血顺着脸颊滑落,我的眉头已然裂开了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丑陋无比,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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