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恋爱，就是合并同类项
巴尔加斯·略萨写过一个长篇小说，《坏女孩的恶作剧》。
撇开故事的纬度：拉丁美洲革命、古巴游击战、巴黎左派运动、伦敦的嬉皮士运动、西班牙革命，日本的黑社会文化以及情色产业的兴起……等时代背景，单看它的经度，就是一个底线为零的女孩，在各个国家与各种男人之间，睡来睡去的故事。
女主角来自秘鲁贫民区，虚构身份，自称莉莉，混迹于世。与里卡多相识时，十多岁，魅力与心计成正比。
如果要简单一点叙述他们的纠缠，八个字足矣：走走回回，回回走走。
但他拦不住。
半个世纪一晃而过，她成了古巴的女游击队员、罗伯特·阿努克斯夫人、理查森夫人、混迹于日本黑社会的栗子……
从地球以东，跑到地球以西。
从第三世界，跑到第二世界。
像收集邮票一样，收集全世界男人的精液。
很快，莉莉老了，车至穷途，末路一览无余。
回首这半生，她得到了什么？
非人的遭遇，老无所依的归宿，身无分文，一身性病，浑身枯槁。
正如她自己所说：“事情很复杂，我跟你说过了，它更像是一种病态。它使我感觉有活力、有用、有激情。但不幸福。”
是的，不幸福。
我相信，对于许多情绪旺盛，理智欠缺的年轻人而言，莉莉简直就是偶像——听内心的声音，为所欲为，无视道德束缚。
但如果把她放在心理学领域中，莉莉可没那么神秘。
她就是一个病人。
一种典型案例。
出生于贫民窟，幼年缺爱，遭受常年贬损，暴力对峙，于是，内心有巨大的缺憾。
成年以后，就会到外界，去寻找能满足她这些缺憾的世界。这是过度补偿式的情感的由来。
补偿式情感愈深，渴望愈强烈，情感就会愈沉重，在个体那里，就会以为是激情。
激情产生于幻想，而幻想产生于痛苦，产生于遭遇。这就是这个心理链条的联结方式。
但这种感情，谁都给不了，它超出了情感能承受的程度，和范围。
里卡多满足不了，罗伯特·阿努克斯满足不了，理查森满足不了……于是，她一次次地，跑到下一个男人那里。
一生漂泊，满地狼藉。
回到现实。
作为虽然谈不上心智健全，但至少，都在努力过智性生活的我们而言，这是一个无需质疑的认知：一个人的心理匮乏，如果以恋爱之名，要他人来补偿，是无济于事的。
因为，真正的感情，不是补偿性的，是交换性的；
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
不是大和小，上和下，而是你和我。
莉莉不懂这一点。
她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反省并自救。
她一生都在追求这种补偿式感情，得之又失，失之又寻，寻之又得，得之又失……周而复始，最终有如竹篮打水，直到小说结尾，也未能成为健康的自然人。
像莉莉一样的姑娘，在我们身边有很多。
当然，她会以另外的方式表现。
比如，有些女生一直渴望和年长者相恋，有些人习惯做小三，有些人则渴望和混混相处……
前些天，有个女生说：“我想嫁个有钱人，有房有车，很疼我……”
她还说，她有女朋友正过着王后般的生活，购置豪宅，奢华婚礼，在朋友圈随便晒点什么，都让她觉得可遇不可求。
诚然。这样的女孩我也见过，苦心孤诣，嫁了有钱人，名车豪宅，奢侈品云集。
但两年以后，站在一众朋友面前，丈夫对着她恶意发问，她怵在那里，没有临危不乱的本事，也没有拂袖而去的勇气，笨嘴笨舌地说些言不及义的话。
那种委屈、不甘、愤怒与恐惧，使我再次强化了自己的观点：这个世界，从没有捷径可走。
没有实力押阵，没有智慧陪嫁，高攀就是一种高风险的赌博。很大的可能是，你用半生的委屈、愤怒、麻烦……来为它善后。
当然，我没有打击她的愿望，亦没有分析概率，只是觉得，这个成年姑娘的心里，并没有住着一个同样成年的大人。
而是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是无法恋爱的，她只会索取，只会讨要，只会撒娇耍赖，而不是正视幼年时留下的窟窿与缺憾，勇敢去改变，负责自己的人生。
唯有为自己负责，成长才会缓慢地发生，才能真正来到成人的世界里，与风险相遇，也与幸福相逢。
一个大人才会和另一个大人相爱。
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只是监护与被监护，赡养与被赡养。
激情是作不得数的。朝生夕死，啪啪啪总有厌倦之时。那时候，只有旗鼓相当的人，才会在爱已殆尽的岁月里，依然形成平衡，继续走下去。
许多年前，听单田芳的评书，别的记不大清了，总记得一句“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和一句“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虽不解其意，但觉语感铿锵，十分带劲。
后来理解了，更觉得妙，简直太有道理了，放之四海而皆准啊。
伯牙遇了子期，才会一曲知音，清谈妙论不知返。
潘金莲遇了西门庆，才会在奇淫技巧中，在身体内部，摸索出“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幽秘快乐。
黄药师遇了洪七公、段王爷几个，谈武功才觉得爽到N次方。
两性关系也是一样，两人本事不相上下，收入不分伯仲，观念异曲同工，我热衷自由与自律，你相信认真与专业，我是健康的大人，你不是人格残缺的小孩，平等，独立，那就能处到一块儿。
抛个媚眼，调个情，打一炮，换个地方，像莉莉那样的，当然不在此列。
真正的恋爱，像杨过小龙女，黄蓉郭靖，都是合并同类项。说到底，芸芸众生，滚滚红尘，无论是形而上的哲学争论，形而下的男欢女爱，唯有棋逢对手，旗鼓相当，才会有角智角力的快意，分庭抗礼的妙趣，和层峦叠障的幸福。
今日插画：Pascal Campion
